夏至伸出脖子看了眼,道:
“是龙泉寺的若绝师父,临潼远近闻名的和尚。佛法高深,以慈悲为怀,老太太最是看重若绝师父,常与他研讨佛法。谭府上上下下都很敬重他,他也是大公子的知己好友。只可惜这些年若绝师父云游在外,未能见到大公子最后一面,只赶得上送他最后一程。少夫人忘记了,您见过他的。”
“喔,是吗?云山好像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他,夏至,我不喜欢他。”
一念似有些不高兴,那是个和尚,穿着锦澜袈裟,手持九环锡杖。却只是剃了头,并没有受戒。皮面生的白白净净,像是剃了头云山。这样的和尚,她以前见过,就在九原,还娶妻生子呢。
谭宜的丧事,龙泉寺的和尚走时收到了一笔丰厚的功德银子,二夫人亲自叫管家拨下,差人送到寺里。
但那个若绝师父却没走,后来好几日一念都在府里看见他了。
本是西院里的三奶奶失了孩子后精神不好,请他留下为孩子诵经祈福几日。东院子里每天都有嘟嘟的木鱼声,还能穿过厚重的马头墙传到敬园里来。
一念被扰得心中烦闷,却也自觉应当忍耐些,毕竟不只她一个人有痛。夜里,她一个人披了衣转到花园里吹风。
那该在东院里敲木鱼的和尚在假山下,同二奶奶在下说话,不远处站着提灯的老妈子。一念在他们的头顶,不经意就听到了说话声。
“安神汤的事多谢师父,这是单独给您的功德钱,请师父笑纳。云山那六品冠带的事也还要请师父费心,龙泉寺大雄宝殿的金身,赶明儿府里的事清了,我就派人去修。”
一念探头一看,只见那和尚收了好大一包银子揣在怀里,双手合十念了一句“阿弥陀佛”毕恭毕敬的送走二奶奶。
她还记得三奶奶小产的事,最后是发卖了那送药的小丫头了事了。那安神汤原是给她的,送错了药落到三奶奶的肚子里孩子没了。他们便以为二奶奶是叫冤枉的,可是二奶奶为什么还要单独给他送银子呢?
原是这样,一念躲在假山上看着那两个人一前一后的离开。但那和尚突然回了头,似发现她了!一念吓得缩回石缝磕到了脑袋瓜子,脑仁到回了敬园还嗡嗡的疼。
可不速之客后脚就跟着来了,站在月门下,目光穿过空旷的院子,落在她的身上。
一念对上他的眼睛有些害怕,立刻就撇开了,看见脚下的青苔立刻就将鞋缩进了裙摆里。
外面听得夏至的声音,问道:
“若绝师父怎么在这,可是来看看给大公子烧头七的地方的?”
“偶然路过罢,明日大公子头七,府上人都去寺里避避。夏至你明早早些起来收拾东西,在山上照看好少夫人。”
说完他便走了。
夏至热情的送到大院外回来,月门下还留着两只隐隐约约的鞋印。侍女抱了一念换下的衣服和绣花鞋,他一眼就看到了裙摆上的泥渍,鞋帮上的青苔。和适才若绝素净僧袍,破旧僧鞋沾着一样的水泥和青苔。
他心下忽觉一阵难过又是悲哀,“少夫人.....”
一念不解的看着他,“怎么了,夏至?”
“少夫人,可曾真心心悦过大公子?”
她不懂他话中的意思,提起云山还是湿了眼睛。
“夏至,我恨他,恨他不辞而别!恨他誓言旦旦的要娶我,又撒手而去。他是个骗子,我生生世世都不会原谅他的。”
“够了,少夫人。”
夏至知道了,她字字言恨却爱之如髓,这就够了,他愿意替谭宜放这个姑娘走。
“少夫人跟我来,公子生前担心先一步离您而去,留下放妻书叫我叫转交于你。少夫人拿了信便离开谭家吧,还有,那个人不可能,一念姑娘。您往后一生还很长,还会遇到欢喜的人的”
“你....你说什么?夏至.....什么叫放妻书?”
一念眼泪一下就落了来,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,更不及细究其中深意。
“夏....至,那他为什么要娶我?为什么,既不打算要活,为什么要娶我!!哄我玩,当三岁小姑娘骗吗?”
她爱的那个男人在娶她的那天也休了她,而她怀揣着一颗赤诚的心,满心欢喜的要嫁给他,同他白头偕老。他却从来没想过要好起来,甚至知道自己会死却还是要娶她!
“不是的,少夫人,你别哭。大公子是担心,他喜欢您,真心想娶你的。可世事无常,大公子竭尽全力想要护您的周全的。如今大公子后事已了,您走吧。我取了信给您,您拿着信给二爷、三爷看,纵使是官府来也不敢对您怎么样。”
夏至跑去书房去取那檀木锦盒,书匣上却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。他开始有些发急,四处乱寻。
一念来到书房外,看着他翻箱倒柜把里面弄得一团糟。有些害怕那份放妻书,又有些隐隐的期待。她爱的人离开了,这里陌生的像个富丽堂皇的笼子,每个人都不像她所看见的那样。
但盒子不见了,夏至怎么找也找不到,急的满头大汗。以为只是谭家大丧,给谭宜敛尸的时候叫下人收走了。
“少夫人有的,真的有。大公子的放妻书真的有,他亲手交给我的!!现在那只盒子不见了....不见了.....对,您别急,可能是前两日出丧收拾大公子的东西时不小心收走了,您等我去找二奶奶!”
“夏至,回来!”
他跑去东院要,一头跑出敬院扎进黑夜里,一念追出去扑了个空。
而死人的事并没有人在意,夏至一去便就再也没有回来,像谭宜一样悄无声息的被黑暗吞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