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念这才明白上当了,白日那厮唬弄自己赶着跑了,于是问了那凌川公子的住处找去。胡同里的小院果然是黑灯的,木门上了铜锁。周遭一打听,那人把家里的东西都分给了左邻右舍,一副一去不归了的样子。
正当她垂头丧气准备离开再寻个合适的说书人时,背后忽有挎篮卖茉莉花的老太太路过,乐呵呵的喊道:
“凌先生这是从哪儿回来,好久不见。”
那是个痴呆老太太,看见凌川背着包袱急匆匆的往回赶,完全忘记了半个时辰前人家还把家里的米面送来给她才辞别离开。
一念好奇回头,他已经匆匆与老人家打了招呼,走上前来。看见她一点都不意外,一边掏钥匙开门一边问道:
“苏姑娘的话本子写好了,特意拿来给凌某看的是吗?”
他是半点不提自己背着包袱行色匆匆的在干什么,与一念还不自觉熟路起来。招呼她进屋,忙里忙外的打水煮茶,不一会儿就端了杯茶水来。
“姑娘先喝茶,稿子待凌某看看。”
一念双手递过去,等着他品评。虽然白日在巷子里对着人家《灯下看婿》不屑一顾,但那是不得已而为之。夸下海口把自己的本字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,当真要让人点评了还是紧张了起来。
“这姑娘写的?”
凌川粗略扫完纸笺脸上露出不可以思议的之色,从她蹩脚的字迹看出来她没读过什么书,也不是写话本子的。
一念面露窘色,硬着头皮争辩道:
“话本本就通俗之物,写得清楚明白即可,看客是来听书寻乐子的,又不是来切磋文采的。”
他失笑,放下书稿。
“这倒是,姑娘书法文采不过尔尔,但胜在故事编的好,引引如胜。剩下的就请姑娘赶紧写出来,明日本公子去试试,看看效果如何。对了,姑娘没地方去的话,我这里还有间空房,姑娘可自行收拾出来的住下便可。不过你那二分银子就还要再交出一半作房费吃喝了,姑娘不介意吧?”
这有何难,一念正是没地方去呢。正好住在一起,以防这人再跑了。
此后三个月内,一念一直都是躲在梅州里写“书”,然后由凌川拿去茶楼评说。他是个游方书生,文采斐然。一念的书稿,经他稍加润色,在登莱茶馆一经推出便大受欢迎。茶楼一改往日萧条,宾客盈门。堂下那小二端着茶盘楼上楼下上下翻飞,脚底跑得冒烟,铜板跟流水一样淌进钱箱里。
借助说书人之口,《敬园秘事》中影射临谭家大公子疑死被毒杀,少夫人失踪、谭家二房、三方为争家产自相残杀的事在坊间传沸沸扬扬。传到临潼,谭家立刻就修书请梅州知县捉拿造谣之人,查封禁书。
差役冲到茶馆里时,凌川听见动静连忙翻窗逃回家。抓起柜子里的包袱,拉着一念一起逃命。
“捅大篓子了,苏姑娘赶紧跟在下走,再晚会儿差役就追来了!”
一念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口,镇定的挣开他的手,转到柜子上拿了一袋银子来。是三个月来她攒下的那一成银子,小小的一袋还颇有分量。
心想这会儿不忍痛给了凌川,一会儿也要进差役的腰包。索性当作酬劳赠与他,答谢一直以来的照顾。
“这是给公子的酬劳,连累您落到这步田地,实在是惭愧。您走吧,官府那边我来应付。”
凌川被一把推出门,差役追喊声由远而近,他赶紧拉住一念的手腕拽到墙。背着包袱手脚并用麻利翻上墙,并向她伸出手。
“姑娘快把手给在下,再磨蹭就来不及了。”
一念站在墙下,抬头看他,一动不动。看见他如此熟练,背上的包袱还是三个月前的那个。便猜到他虽然回来了,包袱却一直未解开随时准备逃走,又或者他并不打算在梅州久留,出于什么迫不得已的缘故又多待了三个月。
她平静道:“公子,实不相瞒,我就是书中的谭家少夫人。话本里的那些事并不是瞎编乱造,而是我的切身经历。我要站出来让世人知道我是谁,遭遇了哪些不公的对待。再忍气吞声,我怕连死了也没人知道。这个三个月来,谢谢您的照顾。”
这时差役已经到了门口,凶神恶煞的再砸门。凌川骑在墙头,看到不仅来了数十名差役,后面还跟着大群瞧热闹的百姓。
“他们已经到门口了,快把手给我!!”
他对于一念坦白身份,似乎没有任何惊讶。瞄了一眼门口,尝试再伸出手,但她转身决然而去,拿掉门闩打开了门。
差役和围观的百姓像是潮水一样涌进来,挤满狭小的院子。见状他只得连忙跳下墙,无奈锤了一下墙,背着包袱遁走。还愤愤不平,念叨道:
“是她不肯走的,这赖不得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