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好久不见，小迪。”菲奥蕾拉微微地笑着，像从前那样。仿佛他们彼此之间分别的岁月从未存在过。她微微偏头，琥珀色的瞳孔闪烁着细碎的光芒，连声音都带着记忆中的温度。

“到月底就正好十年了，我的小菲伊。”

迪亚哥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。

他看到菲奥蕾拉怔愣愧疚的神情，心里泛起一阵扭曲的快意，近乎自虐般，在刺痛她的同时也刺痛了自己。

“你已经很久没有给我写信了……”迪亚哥的声音里刻意带着委屈的颤音，明知故问道。

他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他的错，自从该死的邮局搞丢了地址后，让他们彼此之间的信件全都石沉大海，不止自己无法收到她的信，她也无法收到自己的信。

可是他就是想要像个别扭的孩子般，无理取闹地借着任性的抱怨，掩饰地表达他那句说不出口的心声——你为什么不回来、你为什么不陪在我身边、以及……你为什么不像我爱着你一样爱着我。

菲奥蕾拉的睫毛轻轻颤动着，像是被雨水打湿的蝶翼：“……我以为你不想给我写信了……”她的声音透露着迷茫飘忽，小心翼翼地对这位久别重逢的童年旧友道歉，“对不起小迪……”

对她来说，她已记不清多少次满怀希翼地打开邮箱，却一次又一次地面对空荡荡的箱底失望而归——她太熟悉这种沉默的告别了，以至于她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是迪亚哥和她渐行渐远的征兆。

可是迪亚哥对她来说，终究和别人是不同的，她可以轻而易举地斩断虚假的友情，可是面对这个“厌弃”自己的童年挚友，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对着泛黄的信纸练习体面的微笑，假装自己习惯了也接受了现实，对着过去的回忆说没关系，更对着曾经在深夜偷偷哭泣的自己。

只有这样，她才能假装自己已经变成了像兄长一样成熟的大人。

十年改变了很多东西，却奇迹般地并没有改变他，看着迪亚哥那熟悉的表情，菲奥蕾拉仿佛回到了十年前，对她来说这是十年后的第一次相遇，这充满宿命感般的重逢，与记忆中那个分别时的夕阳完美重合。

她不会知道，迪亚哥为此蓄谋已久，这场所谓的“偶遇”的每个时间和细节都经过精密计算：站立的姿势，独处的空间和时间，甚至是脸上的可怜巴巴的表情。

迪亚哥永远记得，母亲葬礼的那个阴郁的下午，出席葬礼的很多人都同为佣人，是在他们母子受辱的时候冷眼旁观那群混蛋。

他紧紧地抱着菲奥蕾拉，深深埋进她的颈窝，在温暖的怀抱里任凭愤怒的泪水在脸上流淌，像个即将溺毙的人般紧紧抓住这虚伪世界的唯一锚点，致死方休。

人类满脑子只有自身利益，不过是装腔作势的可怜虫，就像愚昧的鸽群一样，领头鸽向哪里飞，其他的鸽子就会向哪飞。

那一刻仇恨像毒蛇吞噬了他的心，他无比清醒地看透了那帮人的嘴脸。

他默默在心里起誓，他Dio一定要爬到人上人的位置，成为凌驾于这群鸽子之上的存在，向害死母亲的混蛋复仇、向始乱终弃的生父复仇，向这个不公的扭曲的世界复仇。

然而命运总是喜欢以残忍的方式戏弄世人，在菲奥蕾拉向迪亚哥告别的那个傍晚，他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，胸腔里翻涌的不仅是悲伤，还有着深深的怨恨——既是怨恨自己也是怨恨她，明明他们是抱团取暖的同类，也都是失去亲生父母的孤儿，为什么她能这么轻而易举地抽身离开。

虽然她特意吩咐她家里留下的仆人帮助照料迪亚哥，可是她终究太过天真，却不知那些恭顺的谄媚下藏着怎样轻蔑的算计。

当最后一封信随着新的地址一并被邮局的蠢货搞丢之际，迪亚哥在丹维尔彻底成了一座孤岛。

幸运的是，他因为马术天赋成为了乔斯达家的马仆。

在乔斯达家的长子意外身亡后，命运的天平开始向他倾斜，一切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起来。

不管是暗中设计仇人醉酒而死，还是在马术场上展露头角变成所谓的“贵族后裔”。

短短几年，那双曾经跪着擦拭马靴的膝盖，如今竟能挺直着踏入各大庄园的宴会厅，在纸醉金迷的上流社会推杯换盏。

他曾经渴望的一切——那些闪耀的、瑰丽的、辉煌的都唾手可得，似乎除了找出生父这件事就再无什么遗憾。

偶尔几个夜晚，当迪亚哥摇晃着杯中的红酒，游刃有余地在席间周旋，一边享受着怀中女孩们的香吻，一边冷峻地评估对方的家世，思考着进一步交往的计划时，会突然陷入恍惚，记忆中的一抹蓝色裙摆和琥珀色的眼眸像幻影般略过。

于是一切就像易碎的泡沫般，转瞬间变得索然无味。

明明那堆无聊的信，本应该像他狼狈的不堪回首的过去一样，被扔在记忆的灰堆，不是吗？他反问自己，可是为什么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，神经质地把它一张一张地抚平。

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驱使下，他找人探寻起鲁卡斯一家……和她的消息。

1883.5.26：她又一次取得第一名优异的成绩。

……

1883.6.22 ：她和她哥哥一起骑马，意外坠马所幸无碍

……

1884.7.1：同班的蠢货小子向她告白被保罗狠狠教训了一番

……

1884.12.11：老鲁卡斯的生日宴上，她笑得很开心

……

1885.5.30：她似乎交到了两个好朋友，不过那两个女孩是不是真心的有待观察

……

1885.9.15：她收到了自己送去的生日礼物，对这份陌生人的礼物很警惕地扔掉了

……

1885.10.5：她对学习小提琴很苦手，但还是坚持练习了三个小时

1886.8.27：她不小心摔了一跤，脚踝崴了只能靠她的哥哥背着上下楼

1886.11.18：她完全恢复了健康，和她的朋友一道上街购买她哥哥的生日礼物

……

…………

………………

1887.3.30：她回来了

在管家俯身递出写着菲奥蕾拉回来消息的信那一刻，迪亚哥正挂着假笑，百无聊赖地听着谷物商人喋喋不休地汇报下一季燕麦的价格。

“今天就到这里。下一季的马粮采购我另有安排。”他听见自己异常平稳的声音说道。

不顾商人“价格好商量”的呼喊，他心情异常愉悦地起身、出门、坐车。

当马车在石板路上颠簸前行的时候，他突然反应过来，自己什么礼物都没带，甚至忘记换一身崭新的西装。

见面要如何问候，表现什么样的表情，如果她不记得自己该怎么办，那些被反复预演排练过的一切，突然就被一种恐慌冲散。

“停下——我们回去——”迪亚哥猛地拍打车厢，冷声让车夫掉头。

透过车窗，鲁卡斯家的红色屋顶近在眼前，迪亚哥重新整理好未放下的袖口，他Dio已经不是当年躲在马厩里的孩子了，在掌握好一切之前，他绝不会轻举妄动。

很快，这个时机就到了。

迪亚哥指名购买鲁卡斯家的燕麦，邀请他们一家前来参加一场商业晚宴，顺势利用马术协会和商会的老家伙们暂时支开赫尔曼·鲁卡斯和保罗·鲁卡斯，他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凉亭，“意外”偶遇了被侍者故意引来的菲奥蕾拉。

喷泉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金芒，望着菲伊的笑，迪亚哥忍不住想立马炒掉那个替他办事的废物，偷拍的照片连菲伊十分之一的可爱都没拍出。

“小迪我看过你的比赛，骑在马上的样子真的很厉害……这些年……你还好吗？”她垂下眼帘，略有些生疏地表达着自己的愧疚。

“好得很。”迪亚哥笑起来，向前逼近一步，将她笼罩在自己的身影下，曾经自己还比她矮几英寸，如今她需要仰头才能看清自己的表情。

他勾起她一缕被晚风吹乱的发丝，在指尖轻轻绕了半圈：“只是我很想你，菲伊你想我吗？”

“只有一点……”菲奥蕾拉偏过头小声地说，却不知这个动作，反而让发丝间绯红的耳尖暴露无遗。

迪亚哥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，他再熟悉不过了，菲伊自小一害羞，瓷白的脸颊到小巧的耳朵都会染上蔷薇色的红晕。

“只是有一点吗，太不公平了，再多想一想我啦，好不好嘛菲伊……抱抱我嘛，像小时候那样……”

“……嗯……”

不管是金钱还是权势还是菲伊，他Dio想要的东西，就一定会得到——在该死的乔尼·乔斯达出现之前，迪亚哥一直这样深信不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