允禾一愣,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弥漫胸间,迟疑道:“我……我也说不清,阿爸想修仙其实不全是为了自己,自从阿妈在东海失踪,阿爸每年都会去一趟东海,每次从东海回来,我都会在半夜看见他一个人站在高处对着东海的方向发呆。”
顿了顿,抬起的脸庞面带苦涩,眼中含着泪花:“一开始我也不赞成阿爸的做法,谁知道那猫妖安的什么心,可后来我又觉得,也许阿爸修仙是想有更多的时间去寻找阿妈呢。”
有晶莹的泪珠从眼眶滑落:“阿爸上次狩猎受伤后,身体就大不如前,前天我给他送果子,发现他伏在案桌上睡着了,怕他着凉,就想着给他盖件衣裳,就在我给他盖衣裳的时候,你猜我看到了什么?”
“你看到了什么?”
“眼泪,我看见他在流泪。”
突然陷入一种安静,两人都没有说话,竹桶里的米饭香气袅袅如雾,透过这雾气看允禾,眉目一时清晰一时模糊,明知她在助纣为虐养虎为患,心中却并不失望,相反的,忽然觉得这小姑娘怪可怜的,自小没了妈,那些成长路上受委屈的时候,被欺负的时候,面对成长中迷茫无措的时候,她是多羡慕别人有阿妈在身边啊。
她低头用膳,露出颈后一撮黄色绒毛,这就是常说的黄毛丫头吧。
白素贞移开目光,心中却慢慢柔软下来,轻声问道:“有了灵珠就一定能成么?”
允禾咬住调羹,低声道:“我也不知道,就想着阿爸想试试,就让他试试吧,反正灵珠也用不坏。阿姝,我……”
话没能说下去,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。
她的手按向小腹,眼前忽然模糊起来,胃里翻江倒海,似有猫儿千爪挠心,全身每一根筋都如同着了火,然后直冲脑门,眼前如蒙上一层血色。
有粘稠微腥的液体从眼角、鼻腔流出。
允禾只觉得意识如同铜铃轻脆空灵的铃声,忽远忽近,正逐渐抽离。
“允禾。”
随着一道带着惊恐的呼唤声,允禾觉得所有的感观全盘崩塌,整个人轻飘飘地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,有一瞬间,周身的大穴被外力冲压,清明意识短暂停留,她看见白素贞焦灼而苍白的面容。
“阿……姝。”
听不见,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喊出声,只觉得如同秋天的稻穗,正向着稻田浑浊的水里急速坠落。
腹部的疼痛开始往里面移动,如有万千蚂蚁啃噬着筋骨,疼痛消磨着元气,允禾只觉得全身松垮无力。
过往种种在脑中急速闪回,有温暖的、嘈杂的,有心酸的、气势汹汹的;有阿爸、阿妈,有文羌巫医、阿姝……
阿姝!
电光火石之间,有个念头闪电般钻进她纷乱杂攘的思绪里,她浑身一颤,她不知哪来的力气,忽然就伸手攢住了白素贞的衣襟:“阿姝……”
事情起的突然,几乎没留给白素贞任何惊愕或者判断的余地,见着允禾忽然惨白的脸色,迅速趋身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,指出如电,连点她周身几处大穴,眼见她七窍流血,血色如墨,毒性如此猛烈。
似是有微风吹过,撩起了额上碎发,让原本如火瞭的面颊有了些许凉意。
白素贞心中难过,这一时间,只觉胸口闷的发紧,那口气憋在喉咙口,吐不出咽不下。
“允禾,别怕。不要轻易放弃,你不是还要等你阿妈回来吗?撑着这口气,只要你活着,只要你还有一口气,我都会想办法救你。”
允禾面现败色,双目紧闭,眼睑下浓重的暗影,唇角是暗褐色干涸血迹,身子渐渐冰凉。
允禾,她死了吗?
白素贞颤抖着手去试她鼻息,还有一丝游气。
“允禾,允禾。”
心底有莫名的情绪如同风暴夹杂着巨石朝她急速奔来,白素贞哭的几乎喘不过来气,嘴里絮絮叨叨哽咽着说话,那情绪来的汹涌,恍忽中只来回盘旋着一个念头:这个和自己这么亲的人,就真的这样没了?
四周渐有风声,一道极小电光,穿透皮肤,接着是无数道极小电光突兀的从白素贞身体映射出来。
四周的风愈渐大,开始只是一道极小的旋风,只是眨眼之间,就将两个人围在风眼之中,耀眼的白光突兀的升起丈余高,正中一道晕黄缓慢沁出,一颗如鸡子大的浑圆珠子快速地围绕着两人旋转。
方才送餐的侍女此时从甬道口进来,两三步之间便幻出原来面貌,面对眼前这诡异的现象唇角却露出讥诮的笑意,“多情的人类啊,终是成不了大事。”
言罢,五指成爪,直取白光正中旋转的浑圆珠子。
只是这白光似是结界般,堪堪靠近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反弹出去,整个身体被惯性重重摔在石壁上,来自背部的撞击迫得她调整自己身体落地的力道,借着这力道在地上滚了几道才勉强停下,只是稍一停下,就觉得喉间腥甜,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。
抬手拭去嘴角残血,起身运气,正欲再次出击时,一道红光势如流星,直直向她头顶穿插过来。
又是噗的一声轻响,再低头时,心口已露出一段金色战戟的刀尖,刀尖不沾血迹,足见来势之快,
身着斑斓战甲,面容威严的神荼抽出战戟,骂道:“獬豸,这猫妖是我们故意放进来的,你没事瞎搅和什么?”
獬豸在头顶伸了伸懒腰,粗壮的爪子挠了挠下巴,懒懒道:“这小妖在我眼前晃的我心痒痒。”
狸姬全然呆住,竟不觉得痛楚,颤抖着伸手去触胸前那道伤口,尚未触及,就听极细微的一声响,一根白色金针如穿云箭般势如破竹直直刺进她眉心。
神荼转身对郁垒问道:“这猫妖活不成了,你怎么还给她定神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