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意之,字文若,御马监陈奉之子。其父陈奉入宫前,就是一酒徒无赖之人。欠下赌债被债主追杀,为避祸抛妻弃子自阉并寻到门道入了宫。后在大内竟混得风生水起,万历二十七年衣锦还乡,奉旨前往湖广开采兴国州矿洞丹砂,充任荆州税使。
而然他到荆楚,地方就没那么安定了。不到一年,武昌的愁苦民众就思乱截杀税使,火烧巡抚衙门。
荆州推官华钰、知州高则巽上书弹劾陈封,请求缉拿非法税吏,罢议矿税。陈封反诬陷华钰、高则巽阻挠征税,煽动民众叛乱。
在此之际,他的儿子陈意之突然于四月初从荆州启程来京探亲。至于探什么亲,看锦衣卫这阵势就晓得了。所以陈意之应当是携带了迫害荆州推官华钰、知州高则巽罪证上京来的。陈封是宫里的大太监,爪牙朋党甚多,京中自有帮他周旋此事之人。
但这些关于陈意之、华钰、高则巽的事都涉及了机密,不能外泄。沈鲤就只知道自己要去画舫上接近一个南边来的商客,帮锦衣卫偷一个盒子出来。
轻烟楼的鸨母桃玉姑给她拾掇了一套行头,弄的京城现下最时新的样式。用假髻盘起三寸许的牡丹头,蓬松光润。明黄色主腰,外面就只罩了豆绿色的对襟窄袖长衫,裙子还是绛赤朱丹红的素罗纱马面,穿得很是清凉。
清明前后,京城里还有些冷,沈鲤感觉身上凉飕飕的,空荡荡的。
平日里她衣服好喜穿的宽松,好身材都藏在灰扑扑臃肿的差役服里。今日桃玉姑准备的衣服又紧又小,那主腰勒得她怀里的那对白兔都要蹿出来了。她从没这样穿成这样过,只好拘谨的捂着自己。
再有就是她觉得桃玉姑在自己的脸上糊了一层粉腻子,现下晾干了,动动面皮,立马就开裂了,倏倏地掉粉渣。
但拿了菱花镜一瞧,脸上又好好的,什么事都没有。就是有好长的一根苍蝇腿夹在她眼皮上,眼睛下横着两只大卧蚕宝宝。脸颊上扫大片桃粉色的胭脂,据说是京城时下最时新的牡丹妆,仿得是洛阳牡丹名品。嘴巴也抹得很红,沈鲤牙齿生得又白又整齐,还大颗大颗的。她一呲牙,就跟吃人的妖怪一样。
看见里的“妖怪”,沈鲤啪的就扣住镜子,变扭的扯衣服,像是有蚂蚁爬到了身子一样难受。
“桃姑姑,这就是京城最时新的样式啊?这衣服是不是有点穿得太少了,现在天还那么冷会受凉的,还有您怎么把我拾掇成妖怪狐狸精了。”
桃玉娘:“对啊,最时新的样式。狐狸精哪儿不好了,男人最喜欢轻烟楼里的狐狸精了。姑娘底子好,虽是糙贯了,正经打扮起来可是不差。”
她弄完就开门去唤了飞鸢来,看见沈鲤,由衷的大竖拇指表示很漂亮,然后让她看了陈意之的画像。
看着一个相貌周正俊朗,文质彬彬的文弱书生。不像是什么十恶不赦,要出动锦衣卫大驾的人。
沈鲤想,约莫是什么人面兽心之徒吧。
锦衣卫在外面筹备好了之后,她混进轻烟楼的歌女里跟着上船。画舫蔽河,舱口阔大,可容数十人。内铺设波斯织毯,陈列红木小案几,美酒佳肴尽置其上。仓内不设圈椅圆桌,放的都是俩人坐的软榻,铺着昂贵的织锦软垫。
到了舱门外,桃玉姑引着歌女朝里面招呼了一句。舱门应声而开,姑娘们就跟小鱼一样钻进去,挨着一个个男人身边坐下。
这时就要看谁的眼睛尖,动作快了。抢到了好的,能少受些罪。遇上脾气不好粗暴的,一夜下来要人命都有。
沈鲤虽然不是为了抢恩客,但她有任务,就必须要挤到为首的位置去。因为陈意之坐在那儿了,显然他还有相好的。一抬手,旁边一个抱琵琶的姑娘便凑上去了。
她只好一脚踩住那姑娘的裙子,绊了她一跤。脚底抹油,溜到了首座边上,挨着陈意之坐下来。抱琵琶的姑娘晚了一步,只能坐在首座之下,狠狠的瞪了沈鲤一眼。
而沈鲤这边已经殷勤的给陈意之倒上酒了,掐着嗓子,细声细语道:
“陈公子,今夜就让奴家来陪您吧。”
她双手举起举杯,眼巴巴的喂到陈意之的嘴边。摆出十足的媚态来,跟条水蛇一样扑到人身上。一下用力过猛打翻酒杯,弄湿了陈意之的裤子。
“哎呀,陈公子奴家不是故意的。”
沈鲤连忙抓着手绢去帮忙擦,一阵手忙脚乱就把人挤到了小榻边上。
轻烟楼是专供商贾富豪、外国使节玩乐的青楼。属官营青楼,是要想交纳税银的那种,自洪武朝南京十六楼就成定列了的。南北二院,三十二楼,数得上名号得名妓不下百余人,底下歌姬舞女更是不计其数。
沈鲤这等生面孔突然出现,人都以为她是新来的,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那种。适才那姑娘瞧不贯她的这等轻浮样,冷冷嗤鼻道:
“妹妹这猴急样是做什么,除了身上那副皮肉就没有拿的出手的了吗?”
陈意之对她倒是感到新鲜,打湿的衣裳也不慎在意,揽着劲瘦的腰肢做坐正,好奇问道:
“这位姑娘今夜倒是第一次见,叫什么名字,都会些什么?”
沈鲤透过对面的船窗,江面落下冷月,波光粼粼。她胡诹了个花名,道:
“回公子,奴家江月,奴家会.......”
酒宴上的姑娘,抱琵琶的抱琵琶,拿萧的拿萧。一个个才艺双绝,摆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,看样子不是普通的酒会而是斗艺。
她扫了一圈,暗自琢磨编个什么借口好。陈意之就抓了她一手的老茧的手,颇为好奇问道:
“名字倒是有几分诗意,姑娘都擅长些什么,弹琴跳舞会吗?”
沈鲤下意识的摇头,“不会。”
陈意之:“吟诗作对呢?”
沈鲤:“不会。”
陈意之:“推牌九、叶子戏?”
她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,一脸的单纯。
陈意之无奈:“那你会什么?本公子看你踩了云瑶姑娘的裙子,挤到这边来,还以为姑娘定然有什么过人之处呢?”
沈鲤听出了他口中的嫌弃,隐隐憋了股气,不服输道:“我会喝酒!”